燼灰

互联网精神比格犬

【原创】心虫

培文失败了。父上:你真以为他们蠢得看不出你在嘲讽他们啊。
天地良心!我二稿隐晦多了!这还没点名儿呢!

所以是之前那篇原创的二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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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虫

“我写不出来了!”他两肘撑着桌子上,痛苦地揪着头发,“我没有灵感,脑子里都是些俗气到家的东西,写出的每个句子都好像在以前的作品里出现过……”
“稍微冷静一下,”我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,“先说说你的情况,你已经多久没写出东西来啦?”
“……很久了,准确地说,我写的都不是我想要的。身体里好像有一部分丢掉了……原本那种灵感像火花一样迸溅出来的感觉消失了,我绞尽脑汁想出的东西都被人用过——你看,就连我形容这种情况的句子听起来都那么死板老套!”
他忽然激动地站起来,差点挥倒了茶杯,上半身越过桌子,瞪着我的目光像急着求食的大型犬类:“医生,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,你治好了他们那么多人,你肯定有办法的!”
“冷静一点。”我重复,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。他看起来焦虑得过了头,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他同意睡一觉。等他睡熟,我也坐在扶手椅上,闭上了眼睛。


“嘿!”
螳螂从角落里冒出来,三两下窜到我的肩头:“这个怎么样?我可是很久都没吃东西了。摊上你这么个懒主人真是倒霉。”
我没理它,自顾自打量着眼前的景色。我们现在身处一个圆形大厅里,这儿装潢很漂亮,烫金的墙纸,华丽的水晶吊灯发出刺眼的强光。大厅正中摆着几张桌子,上面是各式奖状、奖牌、奖杯,从小学的学校征文到国内最高规格的文学大奖,不一而足。墙上则挂满了照片:他捧着奖杯站在领奖台上的、他作为省作协最年轻会员和前辈合影的、第一次开签售会读者排得像春运长龙的……照片上的他从生涩拘谨到自然大方,无一例外的是满面的笑容。
“这可是个天才啊!”螳螂惊叹,“这和你平时接的那些三流小说家可不一样,你从哪里遇到这么个宝贝?”
“他自己撞上来的。”我耸耸肩,“不过这种荣誉陈列室我没兴趣。你看够了吗?”
“反正你从来不在乎我的看法。”螳螂装模作样地挥了挥锯齿形的前肢,“我只希望他的虫子够我吃——最好可以尝尝蝴蝶的味道。”
“想都别想。”
我推开眼前雕工精美的象牙大门走出了大厅。门在我身后关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面前是一片广袤的黑暗,黑暗毫无顾忌地延伸到四面八方,只有一些分散而微弱的光源让这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。我瞥了一眼离我最近的那个,黄绿色的光团里悬着一张作文纸,写得密密麻麻,分辨不清内容是什么,只看到最上面一个大大的“重写”。
螳螂扯了扯我的头发催我向前,我故意大幅度地抖抖肩膀,这才迈开脚步。
“消极的记忆……也不多嘛。就只有离主路近的密集一些。不愧是天才。”螳螂小声评价道。我们现在就正走在主路上,的确,远处的光点稀稀落落少的可怜,光芒也黯淡不少——离主路越近,代表这段记忆对他越重要;光芒越亮则代表记忆越深刻。
前方的记忆每段都不长,开始是不合格的作文和空白的诗词鉴赏题,后来就变成一些杂志上浮夸的评论。他是个诗人,有时也写些散文或杂文,但不管什么,我相信,把充满梦幻意味的玫瑰红色河水说成是“批判环境污染”,还不给任何论证,即使是再大度的作家都会愤怒的
——何况他还不是什么大度的作家。
“我只能说,我并不喜欢被任意评论,尤其是这些评论者中,很多都是绝不会得到我认可的庸才——诗歌这种东西,不是学过几年中文,知道几个基本意象就能读得懂的。我甚至可以发誓,我本人绝不会随便做出任何不够格的评论。与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评论相比,我还是更喜欢那些只存在于个人心中的感受。”
记忆里的他本身就发着光,锋利得几乎要划开周围摄像机的镜头。那是一个天才诗人的高傲,让我忍不住想鞠上一躬。
可这为什么会是消极的记忆?
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声,光芒里的画面就跳转了。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——差不多是所有新生代作家的偶像。当被记者问到他的发言时,那位前辈却毫不留情地说他“孤高自许、好高骛远”,而贬他的诗为“脱离实际的自怨自艾”。
“……他有天分,可他离正道太远了。”前辈微微抬着下巴,“诗歌,应当从人民中来,回到人民中去。只有老百姓能够读懂的诗才能称之为好诗,也只有普罗大众贴近生活的解读才能说出最本真的含意。身为作家,应当虚心接受各种意见并积极改正,才能创作出更反应现实、更让人认可的作品……”
我转开脸,不忍心再看下去。
“你看!那是什么?”螳螂忽然叫道。
那团光芒之下,矗着一块挂着蜘蛛网的巨石,石头上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“像是一座墓碑。”我轻声说。
我们绕过那横在路上的光向前走去,路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碑,乱七八糟地刻着各界评论,底纹是巨大的问号。石头挂着陈旧的蜘蛛网,像一片久无人至的公墓。越往后走,石碑上的问号就刻得越浅,他记忆的光也由淡淡的荧光色变得发白。

“我原来以为他的路尽头也是石碑的。”螳螂说。
一团惨白的光拦住我们的去路,光芒滞涩,仿佛已被冻结。
入眼是电子邮箱的界面,收件人是某个知名作文比赛的评委组。那篇评论中规中矩得近乎死板,几乎是强词夺理地证明自己的论调。
我见过它。它评论的正是我妹妹的作文。妹妹曾为了自己心爱的诗人报名参赛,可男神给她的评论语气无比肯定,却与她的本意完全相反——那次比赛她得了三等奖,而那之后,她再也没写过诗。
握着鼠标的手颤抖着点下“发送”,镜头上移,我看到他惨白的脸。他眉头紧皱,眼神晦暗不明,乱糟糟的头发上好像挂满了灰败的蛛网。他死死盯着屏幕上“正在发送”的小圆圈,撑着桌子的双肘抖得厉害,嘴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。
“发送成功”字样跳出来的那一刻,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上半身,双手一松,仿佛崩溃一般,捂住脸,放声大哭。

我说不出一个字,螳螂也一样。我闭上眼沉默地穿过惨白的光,浑身仿佛被冰水浸没。再睁开眼,终于看到了目的地——最后一扇门,是死气沉沉的黑色。
“不知道他的蝴蝶怎么样了。”
推开门前,我低低地叹息一声。

“……哇。”
螳螂愣了好久,终于干巴巴地蹦出一个字来。确实,眼前的景象太过出乎我们的意料,我甚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
原本应该飞舞着蝴蝶的挑高空间里,如今是满墙的蜘蛛网。这里原本的主人急促地扑打着美丽的、长着汉字样花纹的翅膀,在蛛网上徒劳地挣扎着。不断有新的蝴蝶从半空里凭空产生,然后再次一头撞到网上,重蹈前虫的覆辙,而更多的蝴蝶已经死成了一具空壳,它代表的字牢牢地固定在网上,再也不能移动分毫。
说真的,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是糊满了印着乱码的旧报纸。
“……怎么样,你……能搞定吗?”半晌,我结结巴巴地问螳螂。
“你说呢!”螳螂冲着我的耳朵大吼,吓得我差点把它甩在地上,“这么多蜘蛛!还我吃它们呢!它们吃我还差不多!你助人为乐也不至于牺牲自我吧!再说,就算没有蜘蛛,把这么多死了的字弄下来,我的前肢就该废了!”
是的,每个职业都有属于自己的昆虫,作家的就是蝴蝶。每只蝴蝶代表一个字,它们在这里纷飞,排列交错变成作家的灵感。而蜘蛛是入侵者,它们结网,粘住虫子,被粘住的字就固定下来。作家再也不能用这些字生发出新的灵感,一旦用到,也会立即落入俗套。而我们的工作,就是划破蜘蛛网,消灭蜘蛛,拯救被困住的蝴蝶或是其他什么虫子。
不过这么壮观的网,还的确是……头一次见。
“嗨。”头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,我抬头看去,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蜘蛛,“螳螂,哦,心理医生?我现在不想打架。奉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,别白费功夫,他已经没救了。”
“我总得知道我为什么要被食物赶走。”螳螂没好气地还嘴。
“这些网不是我们吐的丝。”蜘蛛也不生气,“它们和我们一样从墓碑上生长出来,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让它停下——不过也没关系,墓碑就是要配蜘蛛网嘛。”
“为什么会……自己生长出网?”
蜘蛛斜眼觑着我,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:“他想得太多了。他要表达,又害怕别人不认可他,那些不知所云的评论太让他怀疑自己了。他没有办法,只能抛弃自己的特色,按照别人的爱好把自己圈在网里,没有灵感也是这个原因——他已经开始给自己设下规定了。他的网是自己的,我们只是负责把它织出来,仅此而已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但是什么?”蜘蛛瞪了我一眼,“告诉你,我们可没有错。外界的态度会吃掉灵感,这就像蜘蛛要吃蝴蝶一样,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说到底,是他自己把乱七八糟的评论立了碑,难道还要怪我们吃了他的字吗?”
我还想再说什么。但蜘蛛没给我这个时间。它以和笨重身体不符的灵活动作转了个身,屁股冲着我们顺着墙壁爬了回去。

“现在他的字都结在网里了,怎么办?”
“还能怎么办?你没看到那些蜘蛛也长着字吗?”
“这么说他这里很快就要被蜘蛛占领了……不过说起来,有人脑子里是蜘蛛吗?”
“评论家啊,评论家。这世界上的网不都是这种人结的嘛。”

“我没办法。”
我直截了当地向他宣布。他看起来好像要崩溃了一样,疯了似的想用脑袋去撞墙。
“那我怎么办?!”我拉住他时他歇斯底里地冲我大喊,“我写不出来了!我没有灵感!诗人没有灵感就相当于废物!”
我想起螳螂的话,诚恳地建议他:“或许,你可以做个评论家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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